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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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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此景, 花前燈下,便是這麽一首清清白白, 單純讚嘆美人的詩, 從蕭明鈺嘴裏緩緩念出來的時候,不免顯得尤其的溫柔繾綣,格外的意味深長。

他灼熱的呼吸撲在鄭娥的面上, 就像是一根細細的羽毛,拂過耳側最嬌嫩的皮膚, 輕輕的拂過去,叫人不由得也跟著面紅耳赤起來。

鄭娥真怕他再念下去, 仰起頭輕輕的咬了咬他的喉結,落下一個淺淺的紅印子,低聲且又含糊的道:“別念了……”她可沒有蕭明鈺那麽厚的臉皮, 再念下去,臉皮都要給燒壞了。

蕭明鈺從善如流的閉了嘴, 他垂下頭, 認認真真的從鄭娥光潔如玉的額上一直往下吻去, 零碎且又溫柔的問一個個的落下, 在鄭娥的身上留下大大小小的印記。蕭明鈺一面吻,一面滿心歡喜的看著懷中的美人, 看著她猶如窗邊的玉簪花, 一點點的綻開那皎潔如玉的花苞,在他懷中盛開,只開給他看。

她是那麽的美。

天底下再沒有比她更美的了。

蕭明鈺只覺得渾身都被那柔軟溫暖的水流包裹著, 有汗水隨著他的動作而從額上滑落,可他卻依舊將懷中的人抱得緊緊的,雙臂用力,動作輕柔,就像是要把從他心裏割出的心肝重又揉回去。

怪道古來有多少昏君,都是“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若是換了他,只要有鄭娥在,肯定也不願意從榻上爬起來去見那些個整日裏為這一點小事就大呼小叫、吵個不停的半老頭子。

十月份的時候,倒是又有一樁喜事:二公主有孕了。

二公主一貫是個心急的,成婚也有兩年多了卻一直沒個消息,每每想起這個便覺得心裏頭堵得厲害。原本還有鄭娥聽她說些抱怨話,後來鄭娥去了峨眉,她心裏頭便更堵了。這般一來二去,只她一個人留在公主府裏生悶氣,氣著氣著就肚子疼了,張長卿連忙叫了人來看,這才知道消息說是有孕了,而且已有兩個多月的身孕。

這一下子,二公主和張長卿都驚呆了——因著二公主心急,他們其實也試了許多法子,只是沒想到這孩子不知不覺間就來了。二公主又驚又喜,哪裏忍得住,連忙上下跑著去報喜。

二公主先去的自然是皇帝那裏。

皇帝見著女兒紅潤含笑的面龐也覺得高興,只是他也知道女兒性子活潑,這會兒不免又說了她幾句:“你也是,三個月都還沒到呢,這便跑上跑下的,出了事哭都來不及。”

二公主正高興呢,哪裏願意和皇帝說這個,翹著唇角便道:“父皇您就放心好了,我小心著呢,肯定不會有事。”她長眉彎彎,眼眸發亮,嘴上忍不住又把自家駙馬拿出來炫耀了一下,“我今日出門,駙馬還特特鉆進馬車裏頭,先替我看了一回才許我坐呢……”

鄭娥就在邊上作伴,聞言也是笑,打趣道:“都說做了父親人就穩重了,我瞧著也是——以往長卿他哪兒有這般體貼細心的。”

二公主難得羞惱,忍不住便要伸手去掐鄭娥的面頰,還是皇帝伸手攔了攔,瞪了女兒一眼:“趕緊坐好,尚藥局那邊說了,你月份還輕呢,這前幾個月可不能胡亂折騰。”

二公主只好捂著自己肚子,瞪了鄭娥一眼,小聲與皇帝撒嬌道:“誰折騰了?明明是這小家夥折騰我呢。父皇也太偏心了,你家外孫都還沒出來呢,你就向著他說話!”

皇帝忍俊不禁,隨即不知想起什麽,劍眉跟著一蹙。

二公主瞧他面色,倒是有些茫然,不知皇帝這是怎麽了。反倒是邊上的鄭娥,若有所覺,開口問道:“父皇可是想起長寧公主了?”大公主當年出嫁時,皇帝心裏雖氣她不知好歹可到底還是親女兒,一應事宜都是交由禮部去辦,封號也是他親自挑的——大公主封長寧,二公主封長樂。這“長寧”二字,多多少少也代表了皇帝對女兒的期望。

皇帝微一沈吟,倒也沒有瞞著,點點頭便道:“是啊,她去年也才生了個孩子,聽說是個男孩……”

父女自是沒有隔夜仇的,皇帝當初雖是氣了好一會兒,說了再不管大公主,可他心裏頭又怎麽不會惦記女兒?尤其是後來出了小公主那麽一樁事,他心裏自然是把剩下的兩個女兒看得極重,特特留意著北狄那邊的境況。

只是,想到那還沒見過的外孫到底姓阿史那,皇帝多少也有些不自在,很快便轉開話題:“如今二娘有了孩子,朕這心裏頭多少也能放心些了……”他說到這,伸手握住鄭娥的手,輕輕拍了拍,“等日後四郎和阿娥你再添了孩子,便再沒有可操心的了。”

鄭娥聞言倒是有些難為情,微微垂了頭,耳邊碎發跟著落下來。她抿了抿唇,沒有應聲:蕭明鈺上頭的三個兄長都已接連有了孩子,聽說吳王妃近來正打算再生個嫡子,楚王府的側妃似乎也有孕了,簡直就跟蘿蔔地似的,拔起一個還連著一個……反倒是蕭明鈺和鄭娥,去歲成親,都快兩年了也還沒消息。

皇帝見著鄭娥這般模樣,到底還是沒有再說下去,又笑著道:“行了,你們年紀都還小呢,倒也很不必這般急。朕就這麽一說,你也別多想。”

話雖如此,等從甘露殿出來的時候,鄭娥還是有些不太高興。

二公主瞧她臉色,便拉著她的手安慰她:“沒事的,這不是聽說二哥側妃又懷上了嘛,加上我的事,父皇他多半也就隨口一說。你年紀還小呢,這事不急。”

鄭娥卻垂頭嘆了口氣,小聲提醒二公主道:“可四哥哥他比我大五歲,過了年也要二十二了……”她年紀還小,蕭明鈺卻不小了,這個年紀放在一般人家裏,說不得都已經有好多孩子了。

二公主只好強詞奪理的道:“這,這哪裏一樣啊!”她皺了皺眉頭,雙頰微鼓,又道,“父皇他當年有皇兄的時候也都二十四了呢,沒得很。”

那又哪裏一樣?皇帝和元德皇後當年雖是成婚多年方有一子,可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皇帝常年征戰在外,元德皇後這做媳婦的卻要在家中侍奉公婆,這般一來,夫妻聚少離多,子嗣上頭自然拖得有些晚了。

鄭娥蹙了蹙眉頭,到底沒說什麽。

二公主也覺得有些站不住腳,只好想破腦袋的安慰她:“沒事的,你看父皇前些日子還給幾個哥哥那兒送宮人呢,只魏王府沒有。”

鄭娥沒應聲,只是淡淡一笑:真要是等皇帝賜宮人下來,那怕就來不及了。只是到底是自己的事情,鄭娥也不願叫二公主跟著她操心,忍不住去掐二公主那鼓起的雙頰,笑起來:“好啦好啦,不說這個了。父皇一貫疼我,想來也沒什麽大事的。你如今也是要做母親的人了,最該操心的是你肚子裏孩子才對。”

二公主一聽也對,拉著鄭娥又說了好一會兒話,嘀嘀咕咕個不停。她一面說,一面笑,神采飛揚,顯然是真的高興——也對,她和張長卿也是青梅竹馬長大,自小定親,感情也好,成婚兩年多好容易等到這個孩子,自是十分歡喜的。

鄭娥含笑聽著她說,時不時的點點頭,只是等她把二公主送回公主府後,面上的笑容倒也漸漸淡了,一直等到回了魏王府才好些。

不過,蕭明鈺最是會看自家王妃臉色,只瞧了一眼便忍不住問了一句:“這是怎麽了,一副不高興的模樣,可是宮裏頭誰欺負你了?”

鄭娥嗔他一眼:“誰不高興了?”

蕭明鈺用指尖在她纖長的黛眉上輕輕畫過去,然後是鼻尖和紅唇,微微笑起來:“你這眉頭都皺成這樣了,還有鼻子和嘴巴……”他捧著鄭娥的臉,挨個兒的親了親,語聲溫柔,“我一眼就看出來了。”

鄭娥聞言忍不住咬了咬唇,把頭靠在蕭明鈺肩頭,眨了眨眼睛。她猶豫了一會兒,到底還是沒有孩子的事情,只是小聲道:“今日聽父皇說起長寧公主,想起了些小時候的事情——那會兒,她總是欺負我,可現今想想,竟也不記得她那些不好了,只記得以前她騎在馬上英姿颯爽,說話也幹脆利落。她那樣驕傲的人,又是一意孤行的要嫁去北狄,真要是吃了什麽苦頭,恐怕也會硬撐著不肯和我說。也不知她現下如何了……”這般說著,鄭娥也覺得有些感傷起來了,北狄確實不是什麽好地方,兩國打了多年,不少部落現今還恨著周人,大公主就這麽嫁過去恐怕也沒什麽好日子。

蕭明鈺聞言也不由怔了怔,他伸手捋了捋鄭娥的發髻,聲音不覺低了下去道:“你說的也對,皇姐她性子驕傲,便是真有個什麽,恐怕也不會與我們這邊說……”頓了頓,他又道,“下回我和父皇說幾句——當初父皇氣她太任性,一直不管不問,還是去年皇姐產子,方才派了使臣帶禮去看,只略待了幾日。現今又快到年底了,說不得也該派幾個使臣去看看。至少也能叫北狄那邊不小瞧了去。”

鄭娥也覺得是這個道理,微微點了點頭。

只是,無論是蕭明鈺還是鄭娥,這遣使前去這麽一件小事,最後竟也會牽出一件大事。

因為蕭明鈺在邊上勸了幾句,想著那無緣見面的外孫,皇帝心頭也跟著軟了些,到底還是借著送年禮這事派了幾個使臣去北狄,也算是頭一回放下架子與長女和好。

只是沒想到,使臣一行人十一月底啟程去的北狄,正月裏便慌慌張張的從北狄跑回來,連夜趕進宮求見皇帝。

皇帝點的那位使臣姓孫,原是禦史臺做禦史的,腳腿子時不時的便發軟,可他嘴皮子還是極利索的。他領頭入了內殿,先依禮上前和皇帝行禮,然後才恭恭敬敬的回稟道:“臣等奉陛下聖命,原是要去北狄王庭。沒想到,走到半路才聽到消息說是長寧公主竟是沒住在王庭而是抱著小王子住在玉山邊上……”

玉山乃是北狄北邊的大山,上面有終年不化的寒冰,山上的雪水融化開來,能滋養一地沃土。在北狄人眼裏,這是一座“神山”。長寧公主住在那裏也就相當於是皇帝住終南山的翠微宮,也算是散心的。所以,皇帝聽到這裏倒也沒太在意,只點了點頭,示意對方繼續說。

此時夜已深了,殿外還下著大雨,原就深不見底的夜色更是沈沈的。皇帝大約是從榻上起來的,身上只披了一件外衣,面上自是十分的不耐與冷淡。

孫禦史偷偷擡頭看了眼,瞧在眼裏,心頭跳得厲害。只是想起長寧公主的交代,他還是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喉結微動,認認真真的垂著頭把事情說完了:“於是,臣等於是便又改道先去了玉山看長寧公主,想著拜見過公主之後再往王庭去。只是沒想到,長寧公主一見是我們卻吃了一驚。然後,殿下她便讓我們當即返回大周,不得多作停留。她還,還讓我們帶上……”

孫禦史擡眼對上皇帝那沈沈的眸光,心一橫,還是把話給說了出來:“殿下她還讓我等帶上小王子與她的親筆書信,只說陛下您看過之後便會明白……”

皇帝眉梢微擡,沈聲道:“信呢?”

孫禦史連忙道:“回陛下的話,殿下的信臣帶著呢。”他一面說著,一面忙不疊的從自己的袖中取出那被他貼身珍藏的信件,雙手捧著呈上。

黃順得了皇帝示意,連忙快步上前接了那封信,打開掃了一眼,見確實是長寧公主的字跡,於是便小心翼翼的遞到了皇帝的手裏。

皇帝隱約有了些預感,接了信一時間竟是不敢去看,他先是闔了闔眼,然後才定神去看。那信不過是薄薄的一片紙,他看得極快,一目十行,還未看完便已變了面色,面沈如水。左右之人都知道皇帝這回大約是動了真怒,全都屏息斂神的站在邊上,大氣也不敢出。

皇帝看完了信件,這才慢慢的收攏指尖,將那份信放在案上。他垂眸盯著跪在殿中的孫禦史,眸光如刀,一字一句的問道:“小王子呢?”

孫禦史的頭都快低到地板上了,只覺得渾身的冷汗都冒了出來。他連忙應道:“就在殿外呢,臣讓幾個下屬陪著。”

皇帝沈默片刻,終於還是開了口:“把他……”話一出口,他才覺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啞,好一會兒才把話說下去,“把那孩子帶上來吧,讓朕也瞧瞧他。”

黃順悄悄看了眼,只覺得皇帝眼眶微紅,似有悲痛之色,也不知長寧公主那信中寫的是什麽。

蕭明鈺是被宮裏派來的人給叫醒的。

他和鄭娥自成婚一來便是同床共枕,平日裏若是無事,也多是早睡早起的。而且今日又是雨天,難免有些懶懶的,更是早早便沐浴安置了。

只是宮裏來了人,下頭那些伺候的宮人內侍們也不敢瞞著,隔著門板低聲稟告了幾句。

鄭娥也跟著醒了,忍不住微微的皺起眉頭,低聲道:“這個時候,父皇還派人來,肯定是出了大事。”

蕭明鈺心裏也明白這個道理,只是手上仍舊是輕輕的撫了撫鄭娥的脊背,安慰她:“我去看看是什麽事,你繼續睡吧……”他順手替鄭娥捏了捏被角,然後起身從架子上拎起外衣披上,踩著鞋子往外頭去。

鄭娥正要坐起身來,蕭明鈺卻仿佛背後有眼睛似的,特意回頭叮嚀了一句:“聽話,你躺一會兒,我問幾句話就回來。”

他都這般說著,鄭娥自然也不好再任性,只好乖乖的躺下來,拉起被子閉上眼。

只是,鄭娥現下才醒來,心裏又惦念著蕭明鈺和宮裏的事情,自然一時半會睡不著。她獨自一人在床上靜靜的躺了一會,便又忍不住睜開眼,隱約能聽到外頭那斷斷續續、淅淅瀝瀝的雨聲,不知怎的竟是生出幾分罕見的煩躁來。

此時只有鄭娥一個人呆在屋子裏,左右無人,就連燈光都只有暈黃的一點,在簾幔後面蕩漾開來,就像是水波一般,與外頭雨水帶來的水汽一般叫人不覺生出煩悶來。也就在此時,忽而聽到一聲極響亮的雷鳴,仿佛是又刀劍敲打在巖石上,響亮的可以刺破耳膜。隨即,閃電劃過夜空,就連屋內也被那淩厲的電光照得明亮起來。

鄭娥冷不丁的被嚇了一跳,整個人都崩得緊緊的,差點就從床上跳起來。

也就在此時,蕭明鈺從外頭回轉過來。他適才大約是站在窗邊與人說話,身上還沾了些許的水汽,濕漉漉的、冰涼涼的。一入門,他便伸手抱住鄭娥,在她耳邊低聲道:“皇姐她遞了信回來,說是北狄那邊怕是有變。”

鄭娥仰起頭去看蕭明鈺。

蕭明鈺面色不變,烏黑的眉睫卻不覺垂了下來,遮住了他眼中那覆雜的神色。他靜了一瞬,方才把大公主的事情從頭與鄭娥說了一遍:“據皇姐信上說,北狄汗王前年起便病了,病得厲害,如今在王庭中掌管大權的乃是阿史那思歸。在那之前,皇姐與阿史那思歸一直暗中往來。按照北狄的規矩,弟弟娶嫂子也是常有的事情,不足為奇。皇姐她原就喜歡阿史那思歸,被他一哄便也依了他,後來他們兩人便有了小王子——那北狄汗王原就病重,自是不能行房的。去年,皇姐她生了小王子,父皇這邊方才派了人去瞧她,住了幾日便走了。她產後原就情緒不好,心裏不免更是煩悶,原是打算去和阿史那思歸說話的卻沒想到正好在外頭撞見阿史那思歸與人議事,說的是……”

語聲淅淅瀝瀝,蕭明鈺的聲音卻不覺壓低了些:“說的是攻周之事。”他頓了頓,接著道,“皇姐那會兒聽得驚駭不已,出了一身冷汗,這才覺出阿史那思歸的狼子野心。只是,使臣已走,她那會兒也沒有可以傳信的人,思來想去,終於下定決心,借口要調養身子,抱了小皇子去玉山——出了王庭,邊上沒有阿史那思歸總是更好傳遞消息的。阿史那思歸大約也覺得她在王庭裏礙事,便也應了,只是到底一貫小心,派了人守著。皇姐她又顧著孩子,進出不得,雖是心焦如焚,可不得不又僵持住了。後來碰上大周來的使臣,她便把小王子托付給他們,又給父皇寫了信交待一切,讓他小心北狄那邊。”

“那,大公主她……”鄭娥縮在蕭明鈺懷裏,紅唇微顫,小聲問道,“她回來了嗎?”話雖是方才出了口,可她心裏不知怎的卻已知道答案。

“沒有。”蕭明鈺薄唇抿成一線,淩厲猶如刀片,他的聲音徹底的沈下去了,就像是外頭落到泥裏的雨聲一樣。許久,他還是緩緩解釋道,“阿史那思歸派了人在玉山看著她。倘若只是小王子和使臣一起走了,她在那裏,到底還能借著身份瞞一瞞。可她要是跟著一起走,那麽一行人便全都走不出草原了。”

蕭明鈺沒說的是,大公主那封信裏最後末尾,有那麽一句話,卻叫皇帝紅了眼睛。

她寫的是:女兒不孝,而今唯萬死而已。

她出生在皇帝登基那一年,熹元元年,乃是皇帝的長女,生來便是真正的金枝玉葉。她驕傲了一輩子,直到最後,到底還是還是用自己的性命保住了一個公主最後的驕傲和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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